第九百一十七章 欲望与恐惧

　　“那是愚昧者对于祂的恩赐的误解。”涅托很果断地回答道。
　　“那你能再给我详细描述一下，云顶那高度混乱的时间和空间吗？说不定我就打消进入云顶的念头了。”柯岚引诱道。
　　涅托迟疑了几秒，似乎是在计算柯岚这句话究竟有几分可信度，然后才说道：“云顶的空间被分割成很多块，每一块空间之间都彼此独立，通过正常的移动手段并不一定能够抵达邻近的空间，也有可能直接‘跳跃’到很远的地方。除此之外，每一块空间碎片所处的时间都不相同，有的空间碎片时间流速和现实世界同步，有的空间碎片时间流速只有现实世界的几分之一到几万分之一不等，而最危险的是那些时间完全处于停滞状态下的空间碎片。”
　　“为什么那些时间完全处于停滞状态下的空间碎片最危险？”柯岚问道，“是因为这些空间碎片一直保持着五十万年前的状态，其中属于祂的力量几乎没有消散么？”
　　“这只是一部分的原因，但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涅托说道，“你一旦误入了那些停滞的时空，你的身体和意识会在瞬间被冻结，永远无法从中逃逸出来……就像你使用‘时停’能力时的那些背景一样。”
　　“那这些完全停滞的时空能够被观测吗？比方说，我朝其中射入一发子弹，假设子弹进入的就是其中一片完全停滞的时空，那我在正常流速的时间，是不是可以观测到这枚子弹被凝固在半空之中的景象？”柯岚问道。
　　“理论上可以，但实际操作上行不通。”涅托说道，“因为每一处空间碎片的衔接位置无时不刻地都在变换，假设你上一秒向十二点钟方向水平角度射入一枚子弹，观测到子弹以正常速度穿过那片空间碎片，但当你这一秒向十二点钟方向移动的时候，不一定会进入那枚子弹所进入的那处空间，而是有很大概率会被传送到一块全新的空间碎片内。”
　　“空间碎片之间的连接变化有规律可循吗？”
　　“完全没有规律，一切都是随机的。”涅托说道，“而且，正如你所说的那样，云顶残留着大量属于祂的力量，祂的力量是否消退这也是完全随机的事件，并不一定空间和时间完全正常的地方就一定是安全的……我建议你还是放弃吧。无论是处于我们双方哪一方的利益考量，你都不应该进入云顶。”
　　“你不久前还巴不得我去死，现在怎么又用这种商量的口气和我说话了？人工智能原来这么欺软怕硬的吗？”柯岚随口调侃了一句，虽然这种问题没什么营养可言，但只要能够消耗涅托的算力，他不介意和这个人工智能说上一整天的垃圾话。
　　“根据计算结果，以我目前掌握的资源无法达成将你清除的目的，反而可能会导致自身毁灭，所以我必须选择自保，该指令的优先级在杀死你之上。”涅托的回答听上去显得有点绕，但至少很直白，不像那些谜语人，说一句话巴不得绕它个十几圈，等到听的人弄清楚之后才发现其实就是一句废话，这种人简直就像是那种一章两千字水分占到一千九百字的无良网络小说作家一般。
　　不过看灌水网文花的是冤枉钱，不爽就直接右上角点叉就行，反倒是这些谜语人说的话，每一句都有可能关系到生死，就算知道其中九成都是废话，还是得把每一个字词都反复咀嚼，这才是最让人无奈的地方。
　　“那你能告诉我，如果我闯入云顶的话，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柯岚问道。
　　涅托没有回答。
　　“是不愿意告诉我，担心我去搞破坏吗？”柯岚用食指轻轻叩击了两下了面前的金属圆柱，圆柱的表面竟然是如同水面一样泛起了一圈圈的波澜，以叩击点为中心，朝着四周扩散了开去。
　　“不，”涅托出声道，“只是因为一切都无法预计，所以我无法给出回答，即便穷尽我的全部算力，我也无法计算出你进入云顶之后可能发生的情况的万分之一……那是祂的力量所创造的奇迹，不是凡人可以肆意揣测的。”
　　“好吧，那不问云顶，问一点你知道的东西吧。”柯岚回过头，用充满威胁意味的眼神瞥了一眼周围的粉色肉块，“上城区的穹顶是怎么一回事，如果我抬头去看，会看到什么东西？”
　　涅托继续保持沉默。
　　“我建议你最好回答，和穹顶相关的秘密，优先级应该没有你自身的安危高吧？”活体甲胄凝聚而成的触手缠着工兵铲疾射而入，瞬间没入了粉色肉块之中，然后狠狠地剜下了一大块肉，但当喷溅出来的鲜血即将淋到柯岚的时候，一层同样由活体甲胄凝聚而成的、薄如蝉翼的实体保护罩出现在了柯岚的身前，将血雨尽数遮挡了下来。
　　“我或许没有胆量进入云顶，但我完全可以将你做掉……我受到反噬的几率是多少，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我想，我们可以赌一把，看看我和你我们谁能抽中奖……你觉得如何？”柯岚继续威胁道。
　　“……好，我可以告诉你关于穹顶的信息。”涅托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
　　和穹顶相关的内容不算多，加在一起也就只有十几句话而已，但这十几句话里包含的信息量却比一本重得能砸死人的大部头还多，饶是以柯岚的脑力，都思索了好几分钟，才将其中的信息全部消化理解。
　　简单地来说，穹顶其实当初灾厄爆发的源头之一——当然，这只是涅托视角里的源头，事实上，灾厄最早应该是在云顶爆发的，只不过作为管理者的涅托无权监控云顶的状态。所以当灾厄第一次出现在上城区的时候，云顶变成了什么样，除了那个巢都的主人之外，是没有任何人知道的。
　　先不说云顶的事，在上城区，灾厄第一次出现，就是穹顶出现的变化。
　　和底巢、工业区的岩质加金属承重框架的穹顶不同，上城区的穹顶原本是一整套天气模拟系统，就像方舟上的虚拟天幕那样，上城区穹顶可以还原天空的景象，包括日升月落、日夜交替、阴晴雨雪在内，都可以完美地模拟出来……生活在上城区的人只要不去刻意地想和巢都有关的事情，他们平日里看到的景象，和地面上并没有多大的区别……甚至，还可以根据自己的需要，随时修改天气和日夜。
　　当然，不是每个人都拥有这种权限，一般来说，这个权限都掌握在那个占据了西半区的大家族手里，东半区的那些权贵们一年下来也分不到几次控制穹顶的机会……虽然这个权限没有什么实际作用，但对于上城区的居民来说，却相当于是身份地位的象征。就连定期举办的狩猎比赛，第一名的奖励之中都包含着控制穹顶的机会，只不过这个第一名长期都被西半区的大家族所包揽，所以这份奖励反倒是成了那个家族内部子弟用来攀比的道具。
　　就在灾厄降临的那一天，整个穹顶瞬间从白天变成了黑夜——这种故障从来没有在上城区出现过，而每一次日夜交替之前，上城区的居民都会提前收到通知……这一次变换实在是太过突然，不明就里的人们下意识抬头向穹顶看去……这一看，几乎就再也没法挪开视线了。
　　柯岚在丛林猎场里看到的那些景象，其实就是灾厄降临时的一幕——那时候因为丛林猎场采用的是独立的天气控制系统，所以没有在第一时间“沦陷”，那些参加狩猎比赛的人并不知道，那时候猎场之外，整个上城区都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根据涅托的说法，那个存在往穹顶里注入的力量名字叫做“欲望与恐惧”，每一个注视穹顶的人都会看到他们深层意识里最渴望也最害怕的东西。
　　打个比方，一个骨子里胆小好色的人，看到的景象是不计其数难以用语言形容的绝世美女，那种美妙的场景会让这个人感觉自己就连眨一下眼睛都是在浪费这个难得的机会……但就在他完全沉溺于自身欲望中的时候，这些绝世美女的脸庞和体形却会渐渐产生扭曲，变成恐怖的异形怪物……
　　可最让人无法理解的就是这个变化的过程，注视穹顶的人明知道他心目的绝世美女正在变成怪物，但每一次变化似乎都能让这些美女的魅力更加迷人……她们的腰肢会变成更加纤细柔软，那惊心动魄的完美弧度足以让人忘记呼吸，但很快，这个弧度就会超出正常人类形体应该有的范畴，可这些沉溺其中的人却浑然不觉，他只会觉得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意志力稍强的人或许会突然醒悟过来眼前的美女已经变成了怪物，而意志力薄弱的人的认知或许就会因此而受到扭曲，彻底被怪物那扭曲畸形的肢体所吸引。
　　如果觉得还不好理解的话，就想象一下那些看过的涩图，一座36D的傲人山峰绝大多数的人都会觉得诱人，但当这座山峰如同恶性肿瘤一样无限膨胀，甚至长到比山峰主人的躯体还大的时候，这张涩图估计就会被打上“猎奇向”的标签了。
　　但在那些人的眼中，看到的却是比这种“猎奇向”要更加猎奇几百倍、甚至几千几万倍的景象。
　　那种东西正常人看一眼，就算没疯也会在内心留下严重的心理阴影……至于那些认知被扭曲，彻底沉沦其中的人，他们是第一批变成怪物的人。
　　祂的力量会透过认知被施加在这些人的身上，这种力量同样可以通过认知被投影到现实之中，通俗点讲就是“心想事成”——那些认知被扭曲的人会认为怪物是“美”的，同时自身也会变得极度渴望这种“美”的形态，渐渐地，他们的身体就会朝着这个方向变化，认知被扭曲的越厉害，变成的怪物模样就越离奇。
　　当然，除了欲望之外，还有恐惧……
　　但这种恐惧并不会让认知产生扭曲的人将意识从中抽离出来，反而会让他越陷越深……那种来自意识本源最深处的恐惧就和欲望一样，会吸引着人去不断地探究它……越是恐惧，就越想要了解它。
　　有一句话是永远颠扑不破的真理：人类最大的恐惧，来源于未知。
　　所以人的意识会下意识觉得，只要能够了解恐惧，自己就能摆脱恐惧……这就好比明明知道自己受了伤，明明知道自己的伤口还没有愈合，却偏偏喜欢手贱把刚结的血痂给抠下来一样……那些人明明害怕的要死，却不断地将内心深处的恐惧挖掘出来，将他们所看到的东西变成更加恐怖、更加抽象。
　　而他们在现实世界里的模样也变得更加恐怖、更加抽象。
　　在那段时间里，上城区的街上出现什么样的怪物都很正常……反正对于幸存者来，只要看到任何会动的、和人类在外形上有任何差异的东西，直接开火是肯定不会错的。
　　这批人是最早被灾厄所吞噬的，他们在摧毁巢都秩序的时候，也在不断地冲击着幸存者的神智……心智再坚定的人，看到周围的人一个个变成那种抽象的怪物，也很难在这种绝望的环境下坚持很久，当内心的防线失守的时候，那距离他被灾厄所吞噬也就不久了。
　　要说巢都里心智最坚定的那批人，恐怕还得是那群逃进垃圾通道的“隧居者”了。
　　但柯岚有一点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他看到的穹顶……会是一片星空？
　　星空……是他潜意识里最向往、最害怕的东西？
　　为什么？